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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融科技的2018:“跪著也要活”

真正的好公司,沒有寒冬

文 | 羅素 零和

2018年,整個金融科技行業經歷了什么?

我們經歷了P2P的行業動蕩,一些金融創業者甚至身陷囹圄,一切歸零。我們經歷了裁員與倒閉潮,一些金融科技企業掙扎在生死邊緣,斷臂求生。我們經歷了失敗,也掙扎著在廢墟中重建。我們經歷了嚴寒,也蟄伏著在凍土中求生。

有人說,2018年,是凈化之年。也有人說,2018年,只是重生之劫。

01 白銀時代

2018年開年,盡管有微微寒意,但鮮少有人警覺。

此時的消費金融浪潮,依然勢不可擋。未來三年的發展前景,依然鮮亮誘人。

大部分的從業者都認為,2018年,即便不是一個黃金年份,至少也是一個白銀時代。

白玉也是這樣想的。作為一家小型網貸公司的CEO,他決定聽取投資人的建議,擼袖一搏。

“花光錢!等業務做上去、數據變漂亮,就能拿到下一輪融資。”投資人告訴他。

因此,在2018年年初的年會上,白玉告訴大家,公司在2018年的規劃是:員工翻一倍,任務目標翻兩倍,落地城市數量翻四倍。

隨后,他的公司在全國開設門店,迅速擴張,員工從四十多人膨脹到了一百多。而公司的業務一直未盈利,都在燒錢。

當時,公司的P2P業務正在備案。

很多買家找過來,有人報價3000萬,想收購P2P業務。

“不賣。”野心勃勃、信心滿滿的白玉,正準備大干一場,怎么可能斷了自己的資金來源?

在2018年第一季度,大部分金融科技公司都沒有剎車,而是保持勻速前進。

猝不及防的是,P2P爆雷潮來了。

對于小平臺來說,第二季度是一個生死關。

白玉隱隱覺得,市場開始變得不友好。銀行資金突然收緊,而他正在談的幾個投資方,都開始選擇觀望。

行業危機開始導致連鎖反應:用戶提現,復投率下降,就連頭部平臺也被波及。

而輿論和市場的壓力不斷增加。

“你要不要回美國?”從美國一家知名金融企業回國的張紹文,開始不斷收到美國前同事們“含蓄”的詢問。

他只能不斷地回復:“我很好。”

二季度,他去參加一個互聯網大會,有記者約了會后專訪,問的主題只有一個:“P2P爆雷,你怎么看?”

那一刻,他不想回答。

8月,一家金融科技公司的創始人兼CEO自首投案。他和張紹文一樣,都是從海外歸國的華爾街精英。

“他不是投機的人,回國創業也是因為理想,沒料到是這樣的結局。” 消息傳來,張紹文不勝唏噓。

初心甚好,能力也強,卻傾覆在大勢之下。

幾乎所有的人都慢慢醒悟:2018年,并不是一個白銀時代。

02 措手不及

第三季度,白玉公司的錢快燒光了,但新的投資卻遲遲沒有到位。

他只能縮減開支。

原本公司敞開供應零食和飲料,每個月組織團建。他先把這些福利砍掉。有員工對他抱怨:“你變了,變成資本家了。”

雪上加霜的是,公司新簽了幾個合作方,履約必然導致虧損。為了維護商譽,他咬牙履約。

資金越來越緊張,他開始裁員,將業務砍半。這個過程,更是血雨腥風。

8月,公司現金流斷了,再也沒有錢給員工發工資。

心急如焚的白玉每天約20多個投資人,卻鮮少有人愿意搭理。

“三天能見一個就不錯了。”他說。那段時間他口舌生瘡,狼狽不堪,沒了人樣。

9月底,公司已拖欠員工一個月工資,而他終于找到了一個感興趣的投資人。

這是孤注一擲,最后一搏。

白玉把投資人請到公司會議室。公司40多個員工全都在辦公室外,等待命運的宣判。

那天,他寫了滿滿兩黑板,說模式,說未來,說突圍,整整一個下午,筋疲力盡。

投資人沉吟一會,說:“明天來找我拿錢。”

那一刻,白玉知道了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。

推開會議室的門,40多雙眼睛緊盯著他。

一些員工眼露兇光,像狼一樣。

他們緊緊抱著公司的筆記本電腦,準備一聽到壞消息就帶著電腦走人——筆記本的價格,約等于他們一個月的工資。

那一刻,白玉說了三句話:“公司繼續辦,明天發工資,不裁員。”

歡呼聲一片。

當晚,合伙人告訴他,如果他當時說的是“公司破產,人員解散,工資發不了了”這三句話,員工們會吃了他。

“人性,有時真的無法直視。”白玉說,在利益面前,一切都會原形畢露。

當天晚上,不敢喝酒慶祝,也無暇嚎啕大哭,他抱著手機,生怕投資人打電話過來反悔。

直到第二天,投資人的500萬到賬,他才松了一口氣。

500萬,這是他將P2P平臺及公司所有業務折價之后的“賣身”價。

半年前,單是公司P2P業務的價格,就有人開到過3000萬;如今,用“賤賣”這個詞都算抬舉。

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摩拜和ofo的命運。

賣了摩拜,胡瑋煒套現15億離場;堅守ofo,戴威如今又如何?此時此刻,他終于理解了戴威說的那句:“跪著也要活。”

跪著活,是一種狼狽不堪的生存狀態——但重點不是“跪”,而是“活”。

無論如何,白玉的公司活下來了。

出乎白玉意料的是,投資人的錢到位后,奪權者出現了。

他的一位合伙人來和他談判:“我覺得我更適合當CEO。”

此時的白玉,確實有些沮喪。他覺得2018年的激進決策是錯誤的,懷疑自己是否適合當CEO。況且,投資人也是這個合伙人引薦來的。

沒有經過太多糾結,白玉決定讓賢。但事情很快發展為鬧劇:合伙人掌權三月,公司一塌糊涂。

最終,投資人進行了干預,要求合伙人離開。

“你根本想象不到,我這一年都經歷了什么。”對白玉來說,他的2018年,由裁員、內斗、無數的生死邊緣時刻組成。

這一年,他的關鍵詞,是“跪著活”。

類似這樣的故事,在2018年的每一天,幾乎都在上演。

網貸天眼共收錄平臺6380家,現正常平臺1474家,問題平臺4906家。

數據來源網貸天眼

這意味著,四分之三的平臺,在洗牌中退場。

“我答應了投資人,必須兌付30%的本金。”某網貸平臺CEO錢思琦求投資人不要將他送入監獄,條件是,他砸鍋賣鐵也要兌付這30%。

為此,他賣房賣車,向所有的親戚朋友借錢。

2018年,他的關鍵詞,是“一切歸零”。

成功大抵相同,但關于失敗的故事,卻有著不一樣的辛酸。

03 唯一生門

小平臺花式死亡,頭部平臺也在浴血奮戰。

2018年,頭部金融科技企業活下來的唯一生門,就是:維持現金流。

從2018年下半年開始,一些頭部平臺走上了“流血”上市之路。

“你知道嗎,我的估值降了一半,但我必須去上市。”一位上市公司的CEO苦笑著稱,只有去美國和香港上市,才能活下去。

“這是唯一的活路。”

只要沖擊上市成功,就有了股市這條融資渠道,就可以保命,熬過寒冬。

一家金融科技公司的CEO遲鑫在遞交了招股書后,就開始和華爾街的投資機構博弈,車輪戰持續了整整三個月。

“就是壓我們的估值,拼命壓。我不甘心,我怎能甘心?”他不愿妥協。

外患未除,內患叢生。

他的投資人不斷加壓,讓他賤賣,好套現離場。

曾經和他一個戰壕的兄弟們,在利益面前開始倒戈。

三個月,他熬白了頭發。

2018年,遲鑫的關鍵詞剛好和白玉相反:“寧可站著死,不能跪著活。”這一年,共有12家中國金融科技公司上市,還有5家提交了招股書。但對于部分平臺來說,上市并非水到渠成的成功,而是斷臂求生的妥協。

上市公司尚有生路,但對于其他頭部企業來說,維持充足的現金流,難上加難。

在資金充裕期,很多企業都選擇急速擴張,甚至只準備了一年的現金流。

2018年,被曝出最多的死亡原因,就是“資金鏈斷裂”。

“金融業務都有周期性,會上行,也會下行。真正好的現金流規劃,要能對一個完整的經濟周期進行通盤考慮。”美利金融副總裁顧崇倫稱。

因此,他一直堅持一個底線:必須保持正向的現金流。“特別是在汽車金融這個行業,現金流就是生命線。”

為了預防寒冬到來,2018年下半年,顧崇倫對很多產品進行了調整,“目的就是增加現金流”。

比如,在賣車的同時,提供一些增值服務,向顧客推薦車險和GPS等。

再比如,和銀行協商,承諾一定的銷量,換取較低的保證金。

“要考慮三年之內的現金流,留足三年糧草。這些生存寶典,在黃金時代,有幾個人會記得?”顧崇倫問。

金融創業具有特殊性,創業者要永遠保持冷靜。

“2018年,剛好是凈化之年。”顧崇倫說,不懂金融的玩家,會在經濟下行周期中離場。

挺過一個經濟周期的金融企業,才將將邁出成功的第一步。

2018年,顧崇倫的關鍵詞是“凈化”。

04 蟄伏重生

盡管行業處于寒冬,但玖富T.E科技賦能事業群負責人金增笑判斷,未來金融科技將有兩個風口:銀行和海外。

2018年的銀行,真正覺醒了。

在和銀行頻繁打交道的過程中,金增笑發現,銀行關于普惠金融和互聯網金融的部門特別多:個貸部、信用卡部、互聯網金融部、科技部……好幾個部門在做同一件事。

對于金融科技公司來說,2019年的風口路徑已非常明晰:賦能傳統金融。

除了發力銀行,金增笑還在下半年頻繁出國,尤其是去東南亞。

東南亞市場人口眾多,用戶年輕化,智能手機普及,金融覆蓋率不足。

而中國的金融科技,在支付、大數據、反欺詐等方面的能力,都已是世界領先水平。

出海賦能,在金增笑看來將是一大趨勢。

“我們和印尼、菲律賓、泰國等國的銀行都在合作。”金增笑稱,進入這些國家最大的問題,其實不是監管。

“只要你不是帶著賺快錢、做掠奪式金融的目的來,當地監管會非常歡迎。”金增笑稱,習慣了野路子的中國公司,即使出海,也很難長久。“出海一定要合規,要遵循當地監管政策,保護好當地用戶。”

金增笑認為,賦能東南亞最大的問題,是當地的效率低下。

他曾帶著一隊人馬入駐一家東南亞銀行,聯合辦公。下午5點,銀行的人全部下班,集體拜拜,徒留他們的人在加班。

在寒潮與希望中交織而行的2018年,金增笑的關鍵詞是“輪回”。

10年一輪回,從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機至今,剛好10年。

2018年沒有急遽的危機,風險緩慢釋放,是泡沫逐漸破滅、良幣驅逐劣幣的一年。

對于金增笑來說,輪回還有一個含義:“玖富誕生12年了,也剛好是一個輪回。”

2018年,兩種輪回,冰火兩重天。

2019年,白玉給公司定下了新的目標:2018年的一半。

他決定牢牢管控現金流,繼續開源節流,核心指標是盈利。為此,他寧可頂著“資本家”的罵名,繼續裁員、降薪。

而遲鑫已有放棄上市的打算。

“就算不上市,我們的業務也可以做,慢慢盈利。”2019年,他不想再把時間耗在無謂的資本博弈上,只想沉下心,一步步耕耘。

2018年冷嗎?

白玉說,寒徹入骨。

遲鑫說,不是行業冷,而是利益讓他看透了人性。顧崇倫說,行業冷,反而能起到凈化作用,沉淀出好的企業。而金增笑還在拓展海外業務,比往年更忙一點。

真正的好公司,沒有寒冬。

*文中部分受訪者為化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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